自從他生病後，我們才開始有交集
其實，每個人都跟自己的父母很像，只是自己不自覺而已
他不擅長表達感情的樣子，也是遺傳他的父親，我的爺爺
我想自己小時候認真念書的原因，除了經濟壓力之外，是想吸引父母注意而已
只不過，沒想到越是好好念書他們越安心
好吧！就當作是自己的失誤~但是我不會後悔這樣認真過
上星期陪他去照骨頭掃描
打完放射性針劑後，要等兩三個小時藥效擴散
前一天還在想，這長時間的等待該做什麼還呢？要帶筆電去嗎？附近好像也沒甚麼好逛的
正好龍應台的書也看了一半，我想我該做點什麼
我是個歷史很差的人，不是因為記憶力不好，而是不想記那些敘述性的文字
看了書之後，我開始思考自己的父親是不是也像是書中人物那樣，篳路藍縷
所以，在這段等待的時間，我打算跟他聊聊他的過去
小陳：爸，你記得你是民國幾年來台灣的嗎？
老陳：民國38年當兵，去海南島，39年來台灣，在高雄上岸
小陳：那你當初為什麼會去當兵呢？
老陳：唉...原本在家裡種田，覺得種田太苦，當初你爺爺吩咐不能當兵，但最後還是去
小陳：那你記得自己屬於那一軍、哪一營嗎？
老陳：記得，我是63軍152師464團2營5連1排2班
這麼長的單位名稱，一個80幾歲的老人居然記的這麼清楚，令我很震驚
接著，他開始講他打仗時的故事，我邊聽邊做筆記
當初打仗，好幾次死裡逃生
在海南島的一個地瓜田上，跟共軍相距不到50米，聽到砲聲很接近，子彈也用完了
肩膀上的裝備還被子彈打穿，差個幾公分就中肩膀，好險喔
想說要換上刺刀準備跟人搏鬥，沒想到突然砲聲沒了，人也沒過來，就逃過一劫
後來就搭船到了台灣
我問他，那到台灣後有繼續打仗嗎？
有阿，去了澎湖、金門、馬祖
在金門823砲戰的時候，也是差點沒命
怎麼說呢？我問
他說那時候在芋頭田挖坑，挖了往下的後，再挖橫向，當做休息用的
大砲一直打來，差點被砲片打中
如果沒有往裡頭挖，也沒命了
他所講的這些故事，真實性有多高呢？
小時候都覺得他講的這些故事很遙遠，聽著聽著就睡著了，覺得不太重要
那時候不懂的這都是確實發生，而且影響他一生的故事
看了龍應台的大江大海，太多雷同、相似之處
我知道他在講他切身之痛，是永遠也忘不了的成長歷史
一個20出頭的少年，高中畢業就遇到國家的革命，根本不知道，那時後的決定是一輩子的決定
他一參軍，就再也見不到他的父親，我的爺爺
小陳：那你當初去當兵時，家裡的人知道嗎？
老陳：知道，怎麼會不知道
小陳：是怎麼發生的呢？
老陳：那時候阿......
你爺爺叫我逃去外婆那裡，因為那時候這個年紀沒有不去當兵的，我知道到外婆那裡也是會被抓走
後來我逃去天主教堂，在外頭除草的時候，一班兵經過，看著我穿著學生的制服就問我
「你怎麼在這裡呢？」
「我不是兵阿，是學生」
那時他穿著他高中制服，鈕釦上還有學校的名字
「你..你是不是化一中的？」那個兵問
「是阿，我是化一中的」爸爸回答
「我也是耶！跟你說，當兵可以賺錢耶！可以有12大頭(12元)，還可以學技能」
當時的12大頭是很大的錢，他心想可以賺錢回家給家裡的人用，再加上同學校的人這樣說，就去了
出門前，爺爺對他說話，他說，爺爺一輩子沒講過什麼有感情的話，對他們兩個小孩也都沒什麼感情，這是唯一一句
「明秀(改名前的名字)阿，你千萬不能當兵，你看，隔壁有幾個去了有回來的？家裡有田有地，不需要你去賺那幾個錢」
他一輩子記得這句爺爺最後說的話
聽他的聲音是有點哽咽的
前面講打仗很苦也不見他露出感情，唯有講到爺爺的時候
但他是堅強的老兵，不一會兒又開始講
小陳：那後來有拿到錢嗎？
老陳：哪有錢阿！就被騙去當兵了，只拿到一元，一元能買什麼？錢貶值後就只能買一包香菸，到海南島後蔣介石打電報來說要撤退到台灣，他跟那個陳濟堂說「先退到台灣，在商討反攻之計吧！」，就退到台灣了
小陳：剛剛你說那個陳..什麼堂的，是你們的頭嗎？
老陳：是阿，我們那時候叫做廣東保衛隊
講到這裡，他不得不說毛澤東很有那個頭腦，當時蔣介石30萬大軍包圍毛澤東3萬軍，毛送酒、女人給那些兵，然後脫逃至陝西投靠蘇俄，造反跟蔣介石談條件，沒多久，蔣介石手下的幾個大將也造反了，國民黨就垮台
國民黨邊打邊退，共軍打勝仗就立即接收那些敗仗的國民黨軍，立即收為共軍，很多共軍在前頭擋死的都是那些國民黨打敗仗的兵，想請問一下，當時這些人是哪裡來的？不都是同一個國家的人嗎？
那時候有好多的不得不
不得不去當兵、不得不任由國家擺布、不得不離開家鄉、不得不跟家人分離
不得不一分為二的國家
聽他說這些故事，有了很多感觸，明白他為何看錢看的這麼重，也明白為何他對家人是這樣冷淡
因為他是這樣苦過來的
聊著聊著，時間過得很快，兩小時就過去了
他話夾子也打開，不斷地跟我講過去發生的事情，還有....罵政治XD
以前國家的事就是他們的事，影響他們的一生
現在國家的事與我們這一代的緊密性，已不同於以往
也許有些人很熱衷政治消息
分黨派、分省籍
但我想在這裡請熱衷的人沉澱思考一下
那些人是無可奈何、顛沛流離至台灣
如果他們有選擇，有誰願意離開自己熟悉好幾代的家鄉？
反觀台灣現在自己又再分裂
是不是也可視為另一種型式的內戰？
也許我們該學習的是更多的包容與了解
當下的人永遠不了解那個時代的使命是什麼
就像當初他做了決定去當兵，沒想到回不了家鄉一樣
只有歷史能給與過去一個答案
現在的我們，聽了這樣的故事，更是應該好好思考當下、活在當下
去做自己選擇對的事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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